從鄭州乘坐高鐵一路向西，平原很快就被甩在身后，駛過一個個涵洞，眼前莽莽黃土或隆起一丘山塬，或裂成一道丘壑，開始有點陜地高原的意味了。青山綠水、春花秋月是一種美，但我更喜歡這種貧瘠大地上的風景，帶著一種直率與堅韌，講述著這片土地上頑強的生命故事。
黃土高原上的特殊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和地形地貌塑造了其獨特的景觀，地處河南西部三門峽陜州區(qū)的下沉式窯洞，被稱為“地坑院”，也被稱為“地平線下的村落”。
當今時代很多聚落面臨著“千城一面”的危機，越來越多的聚落追求建造速度，盲目復制其他村落建造模式，卻忽略了最原真的特色，因此類似地坑院這種傳統(tǒng)聚落更顯珍貴。雖然傳統(tǒng)民居在人類社會發(fā)展中，逐漸被淘汰，但其在科學技術低下的時代被建造出來，所蘊含的傳統(tǒng)智慧是其最寶貴的文化傳承價值。
初進入地坑院，第一感覺很像北京四合院的形制，正方形天井居中，四邊再挖出各個窯洞，分為主窯、客窯、廚窯、牲口窯、茅廁、門洞窯等不同功能的房間。面對這種就地取材、與自然融合如此緊密的建筑，不得不讓人感慨古人的智慧。
門窗一般是村民采伐當?shù)氐牧帜舅�，�?nèi)部墻壁和窯頂主要以原生土與麥秸混合的泥抹面，墻面上會貼些具有當?shù)靥厣募艏堊鳛檠b飾。外人從地面根本看不到村莊，但在地平線之下，卻隱藏著無數(shù)個冬暖夏涼、四季宜居的村落。可以想象，在秦晉崤之戰(zhàn)兵馬廝殺之時，地坑院的老百姓偏安于一隅，過著“不知有漢”的生活。
在地坑院的一角，有一個坡道通向房頂，坡道有各種各樣的形式，有坡度稍陡的直上直下形，也有坡度稍緩的螺旋形等，但坡道上都有小小的臺階，在方便農(nóng)作車上下的同時增加了防滑的功能。順著坡道向上走，視野瞬間開闊起來，立于地面向下看，地坑院的院落結構也更加清晰。
在每家最初建造地坑院的時候，會找當?shù)仫L水先生看看，挖窯會依據(jù)五行八卦圖來，但更多關注的是背山牢靠與否，距離水源地遠近以及光照等因素，其實也更加體現(xiàn)出道法自然、天人合一的古人生態(tài)智慧。
所謂“唯有樹木不見村，風吹炊煙繚繞飛”，每個地坑院的天井基本都有枝丫伸出，人們一般會選擇寓意較好的石榴樹、梨樹、桃樹、桐樹等栽種，石榴樹寓意多子多福、梨樹寓意吉利、桃樹寓意長壽。夏季，樹蔭遮擋了一部分陽光，使房屋和庭院掩映于婆娑樹影之中；秋冬季節(jié)，樹葉落去，冬日暖陽透過枝隙又能照射到房屋內(nèi)，使得地坑院可以有冬暖夏涼的小氣候。
其實，走在建造地坑院的塬上，最讓我有疑惑的是，雖然陜州氣候干燥少雨，但偶爾也會出現(xiàn)大雨天氣，那處于地下的院子如何做到防水呢？低頭看到了屋頂房檐上的攔馬墻，在通往坑底的通道四周同樣也有這樣的攔馬墻。老鄉(xiāng)介紹說，攔馬墻一是防止雨水灌入院內(nèi)，保護院子沒有過多積水；二是防止地面勞作、活動的人們和兒童墜落院內(nèi)發(fā)生意外；三是也起到了房屋的裝飾作用。
在相對于南方比較缺水的黃土高原，地坑院的吃水也是一大問題，在防止窯洞進水的同時，如何對雨水進行收集利用也是困擾我的一個問題。我四處溜達著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，向下看向院內(nèi)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每個天井的東南角都有一口井，既可儲水，又可凈化雨水進行生活補給。地上攔馬墻外圍的地面坡度也很有講究，從攔馬墻向四周形成向下的趨勢，且緊接著形成一圈細細的排水溝用來收集雨水。這一套“地上排水，地下收集”的系統(tǒng)，讓我對古代先人的智慧再次心生敬意。
站在地面層，望向遠處，看莽莽黃土山塬，當?shù)鼐用裼闷渲腔酆驼\樸的心態(tài)守護著這片土地。與自然的相處似乎是一個輪回，從最初原始社會人類順應自然，到農(nóng)耕社會人類開始使用工具，但依然崇敬自然，到工業(yè)社會人類妄圖控制自然，再到現(xiàn)代社會，人們發(fā)現(xiàn)尊重自然的法則方可行至更遠，提倡低碳與生態(tài)。
地坑院取材當?shù)�、水資源循環(huán)利用、順應自然、天人合一的生態(tài)智慧在現(xiàn)在看來，依然是非常前沿的設計理念。在未來對地坑院的更新改造過程中也希望能保持地坑院這些“靈魂”所在，思考其更加寬闊的傳承道路，而不是淪為文化標本，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。
太陽漸漸落下，少了些許陽光照在身上的暖意，許多地坑院里升起了裊裊炊煙，村口桐樹邊的老人緩緩站起，也準備回家做晚飯。我想，當我一頭青絲變成白發(fā)的時候，我也會拉上我的老伴站在坑院屋頂，看夕陽一點點消失在塬下，過起“無論魏晉”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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